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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明衣冠今何在(史学月刊,2005年第10期)

2012-4-9 13:18| 发布者: admin| 查看: 2244| 评论: 0|原作者: 葛兆光

摘要: 大明衣冠今何在 葛兆光 史学月刊,2005年第10期 【关键词】明清;薙发易服;朝鲜;《燕行录》;历史记忆;民族主义 【摘要】在17世纪中叶以后出使北京的朝鲜使者的旅行记录中,对“薙发易服”后满 ...


一、旧日衣冠:无意中开启的历史记忆之门

这是“明朝遗制”,就有些犯了政治忌讳。那么,在清朝中叶,朝鲜使臣穿着前朝衣冠到清帝国来,是否真的会唤起一些关于战争、王朝、族群的历史记忆?

虽然汉族人并非天生就应当是中国的执政者,但是以“华夏”自居的汉族人一旦被原来鄙为“蛮夷”的满族(洲)所统治,在心底深处却始终有耻辱感。康熙三年(1664),洪命夏(1607-1667)到北京时,就说汉人见到朝鲜使者,“皆有嘻嘘叹息之色,欲语未语……盖见我衣冠,自不觉其感慨而然也”[6](洪命夏《燕行录》,p314),这种心情在短期很难平抑。大约五年以后,辽东一个姓颜的汉人知县在见到朝鲜使者阂鼎重的时候,尽管言语之中颇有忌讳,但也很坦率地说他自己官居正七品,进士出身,虽然遵照清朝制度穿了清代衣服,“不敢戴纱帽”,但是仍然“羡贵国尚存汉官威仪”。[4](闵鼎重《老峰燕行记》,p386),一直到乾隆四十二年(1777),李押(1737-1795)还记载说,“每与渠辈(指清国人)语,问其衣服之制,则汉人辄赦然有惭色”。

为什么汉人“有惭色”?因为“问我人服色,或云此是中华之制”但是,存有这种历史记忆和族群意识的人毕竟还是少数,大多数汉族人对朝鲜使臣穿的明代衣冠,好奇归好奇,但只是看看而已,最多是啼嘘一番,甚至还有人想方设法地为自己穿的满式服装辩护,他们半是自嘲、半是解嘲地说,满清的衣冠也有很多好处,“头发尽剃,无梳栉之劳,上下均服,无名分之别,制度简易,执事服役无所相碍”[3](李坤《燕行纪事·闻见杂记上》,P644);还有人觉得一代有一代的衣冠,像前引叶梦珠《阅世编》中就承认,“一代之兴,必有一代冠服之制,其间随时变更,不无小有异同,要不过与世迁流,以新一时耳目”。所以,潘庭笃就对洪大容说,这其实并不是为了钳制汉人,当年达海库尔缠也建议“衣服从汉人之制”,但是皇帝不听从的理由是,满族(洲)服饰使人方便打仗,因为穿了汉族人的“宽衣大袖”,等于任人宰割,“若效汉习,诸事便怠惰,忘骑射,少淳朴,失礼度”。[5](洪大容《湛轩燕记·干净笔谈》,p416-417)

汉族中国人对“易服色”看得如此轻易,这使得把“易服色、改正朔”看得很重的朝鲜使臣打心眼里看不起满清治下的汉族文人,尽管像崔德中这样的朝鲜人也知道,汉族人如此也是出于无奈,因为满清“或囚或打”,汉人在高压政策之下只能如此,但是他们仍然不能释然于心,对清帝国那种“以中华之礼服,反作市胡弄玩之资”的现象,感到既痛心又蔑视。他们反复说,满清帝国其实不是中华,而是蛮夷,更何况如今“四海之内,皆是胡服,百年陆沉,中华文物荡然无余,先王法服,今尽为戏子军玩笑之具,随意改易,皇明古制日远而日亡,将不得复见”,[3](李坤《燕行纪事·闻见杂记上》P644)这话说得很沉痛。

二、仍旧前朝服色:中华唯有遗民?


满清人关前后,依照历史惯例建立新的年号,进人汉族地区,又强迫民众剃头辫发,虽然看上去是用满族(洲)习惯强迫汉族,实际上,恰恰无意中沿袭了“改正朔、易服色”的汉族传统。不过,坚持汉族传统的遗民在“留发不留头”的威胁下,用同样的传统应对,以不奉正朔,不易服色、不剃发编辫作为气节的象征,“朝华而冠,夕夷而隽。与丧乃心,宁死乃身”,“保发严夷夏,扶明一死生”,[①]在这上面,好像新朝和遗民势不两立。

落发易服的过程其实相当残酷和艰难。日本学者桑原鹭藏根据《东华录》记载叙述道,顺治元年(1644)五月三日,清人刚刚进人北京,曾下令“凡投诚官吏军民,皆摧发,衣冠悉遵本朝制度”,但是因反抗甚剧,多尔衰曾于同月二十四日发出谕文,暂时收回成命,让“天下臣民照旧束发,悉从其便”。但是,不久由于江南平定形势变化,顺治二年(1645)六月十六日便再次下令严厉的命令:

向来薙发之制,不即令画一,姑听自便者,欲俊天下大定,始行此制耳。今中外一家,君犹父也,民犹子也,父子一体,岂可违异?若不画一,终属二心,不几为异国之人乎?……自今布告之后,京城内外限旬日,直隶各省地方,自部文到日,亦限旬日,尽令落发,遵依者为我国之民,迟疑者同逆命之寇,必置重罪。若规避惜发,巧辞争辩,决不轻贷。该地方文武各官,皆当严行察验,若有复为此事读进章奏,欲将已定地方之民,仍存明制,不随本朝制度者,杀无赦。[②]

但是,实际上一道禁令并不能解决问题,叶梦珠的记载说,虽然到了顺治二年,满清“克定江南”,但是旧时传统依然延续,“郡县长吏,犹循前朝之旧,仍服纱帽圆领,升堂视事,士子公服便服,皆如旧式。唯营兵则变服满装”;到了顺治三年,洪承畴发布严厉禁令以后,服装才开始变化,但仍然不那么容易变过来,在顺治六七年间,朝廷颁布官员正式服装规定,“于是命服始有定式,莫敢偕越”,但是民间便服仍然很乱,到康熙九至十年间“复申明服饰之禁”,才“一时翁然敬畏,格守凛遵”,[2](p175)有了真正全面的改变。

改变是要改变的,毕竟大多是普通民众,普通民众在权势的威逼下,渐渐只好服从权力,改服剃发。因此,在一片辫发胡服中,穿着大明衣冠的朝鲜使者每次出现,好像都会引起一种故国离黍之思。就在洪大容到北京的半个世纪前的康熙五十一年(1712),崔德中初到清帝国时,曾和一个90岁的老僧有一段对话:

余问:甲申之岁,汝年廿一,能记其时乎?答日:其时出家久矣,岂不明知?问:我等衣冠与明制一样耶?答云:一样尔,第无笠子,只着冠与帽子矣。[3](崔德中《燕行录》,p406)

这一年,闵镇远(1664-1736)随同朴弼成也出使清国,经过辽东新城的时候,阂镇远就发现,“观光胡人有垂涕者曰:吾之祖先亦曾着如此衣冠矣”,进人山海关以后,他又发现,“居民多汉人,风俗与关外有异,见吾辈行,多有艳慕起敬者”。这天夜里,他看到这样的一幕,“主胡教授之子着诸裨所脱战笠战服,欢喜踊跃,浑家喧闹”,于是有了以下的对话,“问:服此服,乐乎?对曰:此吾祖所曾着者,岂不乐乎。仍语诸裨曰:每念剃头之痛,直欲无生云矣”。几天后,他在路上又遇见一个自称是明皇室后人的读书人,也说:“老爷们所着衣冠,不胜钦羡,吾之所着,即与牛马何异?”然后,小心翼翼地把笔谈向答的纸投人火中焚化,“流涕呜咽曰:恐有人窃听,慎之慎之”。[3](闵镇远《燕行录》,p333,343)20年后,李宜显(1669-1745)在雍正十年(1732)出使北京,也有一汉族生员王天寿给他送名帖,并顺便表示对朝鲜衣冠的羡敬,“吾辈吞生中华,虽与太平之草木同沾雨露之深恩,何意得睹先朝之遗风为快也”。在两人笔谈中,李宜显故意对他说:“吾衣冠如何?”他回答说:“衣冠如前代,吾等不幸而生斯世,又幸而见大人也。”李表示“吾衣冠乃是箕子之旧,即古中华礼服也”,而王氏也马上“叩首拱手,以致敬恭之意”。[3](李宜显《庚子燕行杂识》下,p518-519)

不过,到了乾隆年间,满清王朝建立已百年,遗民那些象征了汉族正统的衣袍冠发和他们矢志反清的前朝心情,随着时光流逝已烟消云散。那个时候的知识阶层,早已接受了这种异族政权的现实,只是有时候想起历史来,稍稍心里还有些赧然和愧疚。洪大容曾经问汉族文人道:“古称士以布衣,今见兄辈,皆着锦衣,未知中国古俗自来如此耶,抑迩来尚侈而然耶?”严诚便说:“此非古俗,吾辈亦未免从俗,世道相见之人,大率如此。”洪大容又问道:“(遗民)西林先生衣帽亦如此耶?”严诚便说:“不同。西林先生衣布衣,帽极古旧。”但是,他不得不承认,坚持“古服”的西林先生“偶一入城,则人皆笑之矣”。[5](洪大容《湛轩燕记·干净笔谈》,p381)

毕竟已是乾隆时代,遗民作为历史的象征,刺激的意味已经不再强烈,人们已近渐渐习惯了新朝服装。这时候不是遗民,仍然是异域使者的衣冠,偶尔是唤回历史记忆的资源。在一次闲聊中,洪大容给两个汉族读书人说到这样一件事情:“十年前,关东一知县,遇东使,引人内堂,借着帽带,与其妻相对而泣,东国至今传而悲之。”这故事使得年长的严诚“垂首默然”,而稍稍年轻一些的潘庭绮则跌足叹息,说“好个知县”。[5](洪大容《湛轩燕记·干净笔谈》,p388)

有叹息说明有痛楚,有痛楚,这种历史的疮疤就会时时被揭开。虽然遗民随着岁月流逝渐渐少去,雍正、乾隆年间已经不再有这种离黍之思,没有了离黍之思的人也没有心思再穿明代衣冠,但是值得注意的是,汉族的历史记忆却埋藏得很深,并不完全随着时代变迁而流逝。所以尽管穿这种衣冠的遗民不再出现,可是这些衣冠却在娱乐舞台的戏曲人物中、外国使节的礼仪朝觐服饰中和汉族女性的日常穿着中不断出现,在这些看似边缘的象征物出现时,深藏的民族历史记忆仍然时时会被撩起。

三、戏台:“演戏之人皆着古衣冠”

先看戏台上的人物。

乾隆年间,李德惫(1741-1793)出使燕京,一日往东安门渴大成庙,“殿门既开,光头赤身者,及童男女拦入无节,使者乌帽团领,行四拜于大门之稍东边,观者皆指点而笑,曰:场戏一样。场戏者,演戏之人皆着古衣冠故也”[7](李德懋《青庄馆全书·入燕记下》, p287)。原来,在当时一般人的记忆中,只有“场戏”中的演戏人才会穿“古衣冠”,衣冠二字上加一个“古”字,说明这种衣冠连同它所携带的历史已经遥远。

这也许是高压下的必然。衣冠不仅是文化认同的标志,也是政治承认的象征。在清代官方的正式场合,所有在这一政治舞台上的人都必须穿着原来本属于蛮夷的衣服,否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。潘庭绮和严诚,这两个标准的汉族文人在与洪大容谈话时就不得不承认,就连他们最尊敬的孔孟程朱再世,也要服从这一制度。当时,洪大容对于清国官员带数珠之制甚不以为然,说“非先王之法服,不须问也”。但严诚却不以为然,觉得他不了解清国之制,便告诉他说:“必须五品以上带之,而翰林则以七品而亦许带。”可是,洪大容却故意调侃地说:“此必自已崇佛者带之。”严诚便回答说:“非也,虽程朱处今之世,敢不带耶。”[5](洪大容《湛轩燕记·干净笔谈》,p401)

可是,戏台上却还穿这种古汉族衣冠。

本来,清初官方对戏台上反复出现前朝衣冠,好像也有一些警惕,顺治末康熙初曾经发生过这样一桩事情,刑部捉住“未经剃发优人王玉、梁七子”,他们“供称系戏子,欲扮女妆,以故未经剃发”,但是皇帝却勃然大怒,下诏说:“前曾颁旨,不剃发者斩,何尝有许优人留发之令。严禁已久,此辈尚违制蓄发,殊为可恶。今刊示严谕内外一切人等,如有托称优人未经剃发者,著遵法速剃,颁示十日后,如有不剃发之人,在内送刑部审明正法,在外认管各地方官奏明正法。若知而不举,无论害民,治以重罪。其传谕刑部速行刊示,”[8](p619)但是,禁令归禁令,也许是人们习惯了舞台上的汉族衣冠吧,就连满清宫廷、贵宵私第的演出,仍然是“大明衣冠”,这使得戏曲领域“漏网”,获得了“易服色”的豁免权,在戏台上很奇特地保留了历史上汉族的传统服装。洪大容曾经诧异,“尝见皇上南游图,处处宫殿楼观戏台,皆极其侈丽,且道戏台有何好处?”潘庭绮就说,“戏台亦有妙处,以其有汉官威仪也”。[8](p388)因此,它在某种意义上成了唤回汉族历史记忆的场所。

1712年,崔德中出使北京,回朝鲜途中经过永平府,正好看见演戏,他就很敏感地注意到,“色色改服,服皆明宋朝服、军服,而像形《水浒传》与奇奇怪怪事,而不知话音,亦不知意味,不足可观,还可笑也。以中华之礼服,反作市胡弄玩之资,痛哉”[3](崔德中《燕行录》,p406)。不过,崔德中只是痛说大汉衣冠成了优伶之服,但是没有参透这一层,注意到这恰恰成了汉族威仪的最后舞台。另一个出使北京的徐长辅(1767-?)看到戏台上的老者,也说“一着阔袖团领头帽腰带,一应我国朝士之服,跪揖进退,皆中节奏,大抵胡儿见我国朝服之人,则必曰倡氏云者,盖以此也’[5](徐长辅《蓟山纪程》卷四,P774),不过,他倒是发现了这里面的奥妙,“戏台所用衣帽,皆金冠纱帽,团领裳债,历代中华之法服备焉,所谓礼失求诸野者也”[5](徐长辅《蓟山纪程》卷五,P802)。在这些使者里面,要数洪大容对这一奇特的现象特别敏感,当潘庭绮问他“场戏有何好处”的时候,洪大容心领神会,就说“不经之戏,然窃有取焉”。他们彼此都明白,所谓“有取”,就是因为人们可以在戏台上“复见汉官威仪”。[5](洪大容《湛轩燕记·干净笔谈》,p375-376)

也许,这并不一定是真的有意识保留“汉官威仪”,只是由于清帝国剃发令的百密一疏,但是就是这一点残存的历史遗迹,给朝鲜使者带来了无限遐想,他们觉得这可能就是汉族人有意保留的东西,康熙五十二年(1713),金昌业在返回朝鲜途中看到处处演戏,便详细记载了清国戏班的情况,说“其所演皆前史及小说,其事或善或恶,使人见之皆足以?惩,而前代冠服之制,中国风俗,可观者多,如今日汉人之后生犹羡慕华制者,未必不由于此,以此言之,戏子亦不可无也心”[9]金昌业《燕行日记》,p167),一百多年后的道光八年(1828)朴思浩到中国来,看到戏台上演戏,还觉得这种戏台上的特别衣冠是汉人有意为之,他在《演戏记》里便猜测说,“演戏,戏也,亦关中国之沿革。盖清初有人(虑)其历代衣冠之无传,设为此戏,涂人耳目云,信斯言也。岂不诚远虑哉?”[5](朴思浩《心田稿·燕行杂著》,p900)又过了20年,李遇骏到中国来,看到从正月到三月处处演戏,男女老少争相施舍钱财,他就想像说,演戏虽然浪费,但是“中华衣冠,前代风俗,于此乎亦有可征者”[10](李遇骏《梦游燕行录》,p18),换句话说,在他们看来,这些“汉官威仪”之中,真的寄寓着汉族故国离黍之思,这些“中华衣冠”似乎也真的能唤起人们的前朝记忆。

四、外国使节的冠服:化外的豁免

让人联想起历史耻辱的汉族衣冠,除了在戏台上外,还在外国使节身上可以看到,这倒是对化外之人的豁免。

明清之际中国变色,按照朝鲜人的说法,已是满目腥擅、遍地蛮夷,不过“礼失求诸野”这句话却常常被汉族文人想起来,也被暗中自得的朝鲜使节时时放在嘴边。外国使者团到北京来,清廷倒是对他们的服饰听之任之,因此朝鲜、琉球和安南,便照旧穿了前明的衣服招摇过市。

在各种《皇清职贡图》中都有朝鲜、安南与琉球人物的图像,特别是故宫博物院藏佚名《平定安南战图册》中的一幅《阮光显入觐赐宴图》,正可以映证朝鲜使者在《燕行录》中关于安南服饰的一些记载。[③]在当时朝鲜使者的眼里,琉球使者的穿着虽然有小小差异,但大概还是中华遗制。康熙五十二年(1713),韩某在北京看见安南使团,就说安南人“皂帽团领品带大盖如制,而唯是披发垂后加帽于上,为骇见耳”[11](韩泰东《两世燕行录》,p233);徐浩修(1736-1799)《燕行纪》卷二记载,安南使者的服饰与朝鲜大体相同,“束发垂后,戴乌纱帽,被阔袖红袍,拖饰金袱帽带,穿黑皮靴”[5](徐浩修《燕行纪》卷二,p459),这样的服饰正是“大明衣冠”的制度。至于琉球,也大体还是中华遗制,据说琉球遵守朱子家礼的规制,来北京朝觐的官员也基本上是明朝衣冠,“三品以上带黄缎画龙带,六品以上带红缎画龙带,而其他则或黑或蓝,随其所尚而带云”[④],只是他们的头发不剃,盘在后面用短簪绾住,他们的衣服是短衣外着窄袖长衣,下端为曲尺形边。[l2](金舜协《燕行录》,p361)不过这毕竟属于旧制,乾隆年间金正中(?-1793)就这样记载和他们一起到北京朝觐的琉球和安南使者:“琉球则朝袍广阔,有古人制度,而以黄帛广半尺者为带,紧紧束腰,头上又以黄色绫裁作一帕,如我东之幞头而小异虑,人物古雅,言语淳淳,稍无俗野之气。……安南高髻网布,朝袍角带,与我国恰似,且所着帽谓之‘文公冠’。”[5](金正中《燕行录》,p573)

不过,同样都是“事大”与“朝觐”,朝鲜人仍然觉得,只有自己是中华正宗,只要琉球和安南使者的衣冠打扮稍稍偏靠满清,就打心眼里看不起。乾隆年间的朝鲜使者徐浩修对安南国王阮光平君臣在朝觐的时候,换穿了满清服装异常不满,便明知故问:“贵国冠服本与满洲同乎?”安南人老老实实地回答说:“皇上嘉我寡君亲朝,特赐车服,且及于陪臣等然,又奉上谕在京参朝祭用本服,归国返本服,此服不过一时权着而已。”这本是安南人当时小自翼翼的策略,但在徐浩修“政治正确”式的故意追问下,据说,安南人也“语颇分疏,面有愧色”。[5](除浩修《燕行纪》卷二,p459)到了道光九年(1829)姜时永(1788-?还在批评当年安南国王贪图乾隆皇帝一时恩宠改换衣着,借着评论暹罗衣冠沉痛地说:“清人中国,天下皆袭胡服,为区域之外,自仍旧俗……安南亦海外衣履之国,而又变为胡服,唯此暹罗不效安南,亦可尚也。”[13](姜时永《輶轩续录》,p141)而对于虽然穿着大明衣冠的琉球人,尽管穿着大体并无舛误,但朝鲜的使者则觉得他们还是不那么正宗,金正中就很鄙夷地批评琉球人,说“其人轻薄狡诈,无谨厚底意。缅甸则孟获之遗种也,衣蟒布头不着以黄帛环以两髻而露出长髻,极可笑也”。

说起来,朝鲜人在穿衣戴帽上面好像显得相当苛刻和自负。他们面对琉球和安南,就有一种居高临下自居正宗的傲慢,面对日本人,更是以自己的服装接近大明衣冠而自负[⑤],同样面对已经改易服色的清国人,他们更是从心底里透出不屑。他们来到清国,便时时试探地询问大明衣冠如何如何。这个时候,外国使节的服装已经让汉族中国人追忆往事时不免羞惭,而身穿大明衣冠的朝鲜人也因为穿了汉族传统的衣服而相当自豪。雍正年间,李宜万(1650-1736)到沈阳,一个叫做张裕昆的汉族读书人来与他笔谈,他就有意向他展示朝鲜“衣冠之制”,穿上道袍说,这是我们上服,张便羞愧交加地写了“法服”两字,李又穿着衣服作拜揖之礼,这更引起张氏的无地自容,写道:“此是汉礼,如今文庙,则行此礼。”据李宜万说直截了当地追问道:“先生乃是汉人,见仆等衣冠,想有悦慕之心矣。”这个汉族读书人便用笔写了四个字“不言而喻。[14](李宜万《入沈记》,p234、267)有人问朝鲜使者金正中:“(朝鲜)使臣不加帽而其所戴貂皮者,何制也?”金正中就很骄傲地回答:“此是中华旧制,子或未闻耶?其名曰暖帽,冬则着此,春夏之间,或纱帽金冠。”[5](金正中《燕行录》,p573)而当中国士大夫称赞他们是衣冠之国时,他们却故意反问,中国衣冠究竟来自何代,像朴思浩就是这样,他说:“中国之帽子、狭袖,通用于朝贺宴享祭祀征战燕居之时,这是华制耶。座中相顾笑视,末乃愀然曰:此非汉唐宋明遗制也,国制也。[5](朴思浩《心田稿·燕行杂著》,p920)另一个乾隆年间出使清国的俞彦述(1703-1773),便得意地记载说,“彼人(指汉族中国人)有指我衣服而磋叹者,曰:此圆领衣也。好制度,好制度。我人亦戏指其衣云:此亦好制度”,使得汉族中国人大为羞愧,连说“不好不好”。[15](俞彦述《燕京杂识》,p294)

这时,朝鲜使者心里得到极大的自我满足,汉族中国人的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。[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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